作者：陈大祥
   今年的春节，因为疫情的原因，给身心一个强制的清闲。闭门在家，我便回想小时候的过年，回忆我与父亲的一些往事。
  小时候，由于父亲在县城上班，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。那时候很盼望过年，因为过年，父亲能买回许多好吃的东西，因为过年一家人能够团聚，享受家的欢乐。
  八岁那年的春节，年三十我看父亲杀鸡，父亲把刚出过血的鸡撂在地上，鸡扑棱扑棱乱蹦，我便童稚地喊：“没杀死，没杀死。”父亲捡起身边的棍子狠狠地打了我，嘴里吼到：“滚”。我很委屈，便去找娘诉说。娘说：“过年杀鸡是敬神的，小孩家不能乱说，以后要记住，再乱说还会挨打…” 从那以后，神灵在我心目中有了至高无尚的地位。从那时候起，我知道父亲是能打我的人，也因此对父亲产生了敬畏的心理，这种敬畏是永久的，致使我从没顶撞过父亲，直到父亲逝世。
  十二岁那年的春节，大年初一与父亲一起吃饭，我把碗里的蔓菁挑出来丢在了桌子上。父亲用筷子敲打着我的手严肃地说：“拾起来吃了。”母亲对父亲说：“这孩子不吃蔓菁。”父亲执意让我吃，对着我吼道：“吃了，不能浪费，以后过日子，做什么饭你就吃什么饭,不能挑食。” 从那时起，我便刻意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，自小不喜欢吃的蔓菁、姜、香菜我偏去吃，由于小时候的自我改造，在我以后的生活中没有了忌口，天南地北酸刺苦甜什么都适应。
  又一年的春节，我已经上初中了，我家住在街北，我的学校在街南。年后父亲用水塘边采割存放的柳条编织了粪篮子，那是生产队时期，用拾的粪便可以换生产队的工分，父亲安排我上学时背着粪篮子，在来回的路上拾粪，当时上了初中的我己经有了虚荣心，不愿意上学背个粪篮子，娘也替我说话：“孩子上学背啥里粪篮子！”父亲很执意地说：“不行，必须让他从小知道劳动，知道粮食来的不易，知道过日子不容易，不能养成虚荣怕干活的毛病。”听了父亲的话，我也接受了那样做，只是开始感觉难为情，后来就习惯了，由于父亲的严格要求，奠定了我以后勤于劳动的习惯。劳动对于任何人来说没有放不下的架子，以致在我后来做了厂长之后，闲假时我能掂个篮子在街上拾西瓜皮喂家里养的鸭子、在我做了局长之后能脱去长衣，穿着短裤背心同职工一起劳动。
  又一年的春节，我上高中了，年假几天在家，想着和同龄人一起玩玩，父亲却让我和他一起拉河泥，那时生产队没有肥料。拾粪，积肥，挖河泥，以换取工分，父亲把车子装得很满，两辆架子车，我和父亲一辆一辆拉到路上，再各人拉一辆往地里送。路上有人对父亲说：“装那么满，别累着孩子了…”父亲回答说：“累不着，我们十来岁就下地干活了，要锻炼孩子能够吃苦受累…”由于少年时期的那种锻炼，我有一个较好的身体素质和体力，在一次工厂赶任务加班中，我连续操作机器两个昼夜不感觉疲惫。
  又一年的春节，我的二伯给我的父亲说：“这孩子很懂事，公社开大会让学校拿两个节目，孩子演的很好，下场时别人都转身走到后台，只有咱孩子面朝观众退到后台。看节目的都说咱孩子知道礼节。”娘接着二伯的话说:“咱孩爱面子，他裤子后面我给补个大补丁，怕别人看见不好看…”堂姐说：“俺老弟在学校作文成绩真好，每次学校发言都是他。”听了这些话父亲的面上露出了喜悦，但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夸讲过自己的孩子，在他的心目中孩子做的好是应该的。父亲让我到他跟前量了我的身子，便和娘打个招呼骑车回县城了，第三天父亲从县城回来，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，又买了一些书籍。记得最清的就是那本诗集，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，那本诗集当年我从头背到尾。由于少年时的这种学习，奠定了我的文学基础，参加工作后偶有诗词、小说、散文被报刊采用。做了局长后，无论任何场合的讲话发言我从不让办公室的同志为我写。
  又一年的春节，我已参加工作，大年初五由于头天晚上看书时间长，我睡过了时间，父亲用棍子打在我盖着被子的身上说我睡懒觉，母亲嗔怪地说:“吵什么，才八点多，孩子昨晚看书到半夜。”父亲很执意地说:“不行，什么时候都不能睡懒觉。”我穿着衣服，父亲问我什么是“闻鸡起舞？”父亲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孩子呀，我知道你不懒，可我们家没有背景，没有社会关系，我们人老几辈都是农民，我只是个普通的工人。想上进就必须靠自己干，能干别人不能干的活，能受别人不能受的气，这样才能进步。记住，到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的实干立足。人的一生要不做亏心事，要忠厚待人，要勤俭持家…”父亲问我有没有目标和计划，我对父亲说:“十年之内我努力拿下厂长位置”。父亲开心地笑了:“别吹，孩子呀！不是让你去当官，而是人活着就要有作为有目标，碌碌无为，贪图享受懒惰的人是不受欢迎的…”由于受父亲传统的教育，奠定了我一生不睡懒觉的习惯。不做事是一种煎熬，做事不尽力感觉心亏。我在那个国营企业小厂，从会计、团支部书记、人事股长、工会主席、副厂长、厂长用了七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企业工人预定的奋斗目标。
  又一年的春节，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给父母拜年，父亲安排我：“给父母的年你就不要拜了，你去串串门，给村上的长辈们叩个头，现在都是热闹热闹寒喧问候两句，叩头的少，你要真叩，这些长辈都是看着你长大的，虽然你只是个小不点的局长，但在他们心中你当官了，所以一定要叩下这个头…”自那以后我每年的春节回去总要叩几十个头。
  又一年的春节，一辈子不喝酒的父亲，打开一瓶酒，用一次性水杯给我倒了满满一杯，他自己也倒了酒，很关心地说:“喝吧，父亲知道你不容易，别太累了，该放下的就放下。做一个小厂长，一个小局长，那是靠你自己干出来的，再往上知道你不行了，你不会，父母也不想你去那样做…”我知道父亲的苦心，他虽然只有小学的文化，但对人生的一些哲理他胜过一些有文凭的人。父亲在安慰我，因为那年我在局长岗位上有一次晋升的机会，而我却没有把握好，理应晋升的机会丢失了。我装作很不在意的对父亲说:“没事，不算什么，如果不是您对我灌输了中国的传统文化，我可能只是个碌碌碌无为的人，这些年我为老百姓做了一些事情，感觉我的抱负实现了，我很知足，没有想不开的，没有什么苦恼…”
   2013年的春节，对于父亲来说是个没过去的年，寒冬腊月，父亲奄奄一息。他无力地做着交待，因为那时我们这个地方正开展殡葬改革，平坟，火化，禁止土葬。父亲把“入土为安”这句话念叨了多次，最后还是对着我和弟弟执意地交待:“你们还都在工作岗位上，我死后一定要火化…”父亲临终的一个交待，深深体现了伟大的父爱，他死后的善事处理也要为了自己的孩子好。
   对着父母的骨灰盒我的心在纠结，村里的人都是去坟上烧纸，而我把父母火化了，古老的一句“入土为安”给了我内心一丝丝不安。
   对着父母的骨灰盒我的心在遗憾，父亲病重期间我没能守在他的身边，由家里人轮流值班照顾，连在郑州工作的弟弟也请了假在家，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养老送终，一个工作忙造成了我不能原谅自己的遗憾。
   对着父母的骨灰盒我的心在自责，在为父亲治疗期间，由于父亲病化严重，经常骂伺候他的孩子们，有时拔针头。孩子们无奈只好让我去劝说，而我却没能理智，语气很重地训斥父亲：“不要再骂人了，都那么辛苦伺候你，再骂人把你丢这，谁也不管你了…”。我第一次这样训斥父亲，父亲安静了许多，但他却在我面前第一次流出了眼泪。自那以后我的心一直自责，作为儿子，我没能理解父亲当时病中痛苦烦躁的状况，作为儿子我没有摆正父子关系，做儿子的什么时候都必须把握好和父母说话的角度和语气。
  去年的春节，作为退出工作岗位的我，身闲，心闲，三年来我热衷于诗书画的艺术，体会了艺术的魅力。节前我回老家为我们村80岁以上36位老人，每人送了一张装裱好的书法作品“福”字，每人一提糕点。看着老人们的笑脸，我欣慰自己在这个纯朴、厚道、善良的人群里长大，我欣慰自己将回归这片肥沃的土壤。
   今年的春节，由于疫情的原因，我没有和家族的人一起上坟，带着家属回老家到父母的灵前，跪拜、焚香、烧纸，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，感谢父母的传统教育，感谢父母给我们留下的勤俭持家忠厚待人的优良传统。

  同时，我也深深忧虑中国的传统文化，她是我们人类生存、进步、文明的瑰宝… 改革开放，经济发展了，但传统文化不能丢啊！！现代年青人的人生观，传统文化的缺失将是我们文化部门所急需考究的问题。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写于2020年2月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