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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任大良
郸城——我的故乡。在她的怀抱我生活了10年。一转眼10多年又过去了,但她却清晰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;尤其迫使我离开她的一桩往事,在这高高的大楼下唤起了我心潮的起伏…
还是我8岁的那年,为了治病住在了我父亲的厂子里。在这里我接触了一个驼背老头,人们都称他罗厂长,我便喊他罗伯伯。我时常把他比作我家的大伯,因为他们两人一样的驼背,又是一样的东忙西慌的不使闲;有时打几个哈哈,有时说两个笑话。记得一次他把我抱起来抓着我的一只腿摇晃着让人们看,并且嘴里说道:“您都看他是不是要的,哼!不是要的能穿这么烂的鞋。”我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像蛤蟆嘴一样露出脚趾头,真难看,于是非要父亲给我买一双不可。在我们姊妹当中我是最小的,最娇的宝贝疙瘩,姐姐们时常总比不上我在父母跟前吃香,凡是我要的东西,哭不到三场非达到满足不可。当真,这下又是如此,我脚上真的穿上一双新鞋子,这比我妈做的要好的多;既没有毛烘烘的底边,又没有许多白虫似的线绳趴在底子上,听大人讲这叫立式鞋。然而这鞋确是罗伯伯买的,我背着父亲问罗伯伯为什么给我买鞋。他把小胡子一捋,厚嘴唇一厥,小眼睛一瞪,两胳膊一叉说:“铁蛋,今后可不许调皮,你爸爸说把你给我了。来!快叫爸爸。随后弯下腰把我抱起来。我便搓着他的胡子顽皮的叫:罗老头!他又把厚嘴唇一厥生气的说:“哼,不许这样叫,咱有亲戚。”我又打断了他的话扭着身子说:“不,就叫罗老头。”他哈哈笑着把我一举多高。
从此在我的印象里罗伯伯真的和我有亲戚一般,他从不大声训人,我更不怕他吹胡子瞪眼,只有一次我算领会了他的厉害,叔叔们不知弄坏了什么东西,他从机器里抽出了一根铁棒子似的零件。指划着打人一般的吼道:“你们看看这可惜不可惜;当工人的把机器弄坏,你还活着干什么?”他停了停看看那低着头的叔叔们又大声的说:“工人制不出产品就像农民打不出粮食,有些人还胡闹,对着这一大堆机器我们不感到丢人吗?”
爸爸低着头默默不语的扯着我走进了住室,我看了看爸爸那哭丧的脸不介的问:“爸,罗伯伯今天咋那样?”爸爸坐在了小板凳上把我拉在怀里说:“你罗伯伯是个好人,他吵得对呀!他无论待谁都是这样,该亲的亲、该吵的吵。只有不正混的二流子才反对他,嘿!这年头好人不好落呀。你看墙上都贴满了他的大字报。”大字报虽不是多么新鲜的名词,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还是不能够理解的;我便仰起脸问:“爸,贴大字报干什么,是老师表扬他吗?”爸爸抚摸着我的头声音低沉的说:“你还小不懂呀,等长大你就知道了。嘿,到你们那个时代不胜又是什么形式呢,也许会好的。”他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语一般的诉说的。
一天上午从大门口开来三辆大汽车,从车上下来许多带着袖章别手枪的人。记得我当时还咋呼大兵来了呢。厂内一阵骚乱,有抓人的,有跑的还有叫骂的乱作一团,这时只见一个叔叔拉着罗伯伯朝我这里跑来。推开低矮的小仓库门把罗伯伯关进了屋里,然后用锁锁上,院内站满了带抢的人,他们到处搜查,口里还喊着:“别跑了大鱼!”什么的,我一贯是很好奇的,便钻到这,跑到那,忙个不停。
他们从后院又拉出一个人来,用绳子绑上,我一看这是刚才拉罗伯伯去仓库里的那个刘叔叔,我感到莫名其妙,这些叔叔们以往常逗着我玩,他们犯了什么罪,莫不是打游戏吧,于是凑上前去天真的问:“刘叔叔,他们捆你干什么,是叫你装坏蛋吗?”刘叔叔低下头来象不认识我似的上下打量着,不知怎么地眼里噙满了泪水,我一看急了便拽着他的衣襟央求道:“刘叔叔你别哭,我叫他们放了你,你别哭呀,”这时他又苦笑了一下,乘看守的不注意蹲下身来悄悄地说:“铁蛋,把我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交给你爸爸,就说你罗伯伯在仓库里,等他们都走了,快让他走,快,把钥匙放起来别让人见了。”
我没找到爸爸又跑回来看热闹,就见一群人正在砸仓库的门,我心里说这下完了,罗伯伯跑不掉了,他们扭开仓库的门把罗伯伯拉了出来,一个带袖章扎皮带的人,上去就是几巴掌并且骂道:“妈的,看你还藏不藏,给我绑起来!”我跑上前去拽着他的衣服说:“崩打俺罗伯伯,”他把我一推多远躺在了那里;我在家便是小孩王,大的,小的我没有服过一个,今天怎么能受这气,搂着他的腿破口大骂;他揪住我的领子用那巨大的巴掌打着我的脸骂到:“打死你个兔崽子”一下、两下…,天乱转悠一般,我模模糊糊的看见,几个人扭着罗伯伯的胳膊往车上去,他挣扎着朝这边喊叫:“不许打孩子!”叔叔们也都围了上来,我清醒了一些抓住那人的手,用尽吃奶的力气很劲咬去,他疼得哇哇乱叫,拿起一根棍子,在我的头上、身上乱打一番,我又模模糊糊地看到爸爸跑了过来和他们打着骂着…。
我一边喊,一边追着,还不停地发誓:“你这个大狗熊,看我揍死你不揍。”我跑呀,撵呀,累得浑身是汗,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,我顿时感到全身钉子扎了一样疼痛,天上又下起了雨,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在妈妈怀里躺着,刚才只是一个梦,我看见***眼睛哭得红肿了,她赶紧擦去脸上的泪说:“哎呀,可醒了。”见到了妈妈,我鼻子一酸,真想痛哭一场,可我又一眼看到几个姐姐都站在那里掉泪,还有厂长子里的那个王叔叔,我方才回忆起那一场混乱的殴打。于是便问:“王叔叔,我爸和罗伯伯哩?”王叔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只是低着头嘿了一声说:“这伙人啊!”最后他站起来要走了,妈妈把我放在了床上去送他,只听王叔叔说:“铁蛋他爸本来是躲过去了,只是这孩子一闹腾,铁蛋他爸一看孩子打成这样,算给他们拼了,当时他骂的也太很了,现在对政治形势别说骂了,说句不好听的还要挨整呢,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,估计没多大问题,我们要尽量想办法…。”
又一年多过去了,妈妈把三叔和大伯找来在商量我的上学问题,大伯叩着烟袋锅说:“我去找找老曹或许管点户,”三叔接上去说:“我们兄弟三个就这一个男孩,无论如何得让他上学识几个字。”
三叔领着我来到了学校,一个戴眼镜的先生很难为情地说:“学礼,咱们也算是老伙计了吧,并且曹秘书也来了两趟,我何倘不愿意你的侄子入学呢,是教育局今年着重有了指示,象他爸在郸城打成反革命谁不知道,这是上边点着不允许收的,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,并且说实话现在上学干什么,尽是胡闹呀。”
为了我能上学识几个字,妈妈不知费了多大的劲,又写信把教书的舅舅找来。舅父说:“我在哪比较偏僻。这次文革的风暴小些,就把他带走吧。”从此我便离开了家。
74年阔别了数年的家乡我回来了一趟,那时爸爸正在西华农场劳动改造,郸城当年“予东贫协”的司令也就是被我咬掉一块肉的造反派头子,现在当上了书记,八岁那年爸爸说:“到我们这个时候不胜是什么形势,现在就是这个形势,和以前一样的批斗,”反击右倾翻案风学习小靳庄的赛诗活动。
83年这才是我们的时代,我又一次回到了郸城从前这个低矮的小仓库已经变成高大的楼房,会议室里传来爽朗的笑声,还是从前的叔叔们,不过脸上添了几道皱纹,头上添了几根银发,然而他们却显得年轻了,不信你听这声音多象年轻人的笑呀:“哈哈…李厂长受得罪不小呀,连你那个大少当年也竟敢和予东贫协的司令混战了一番。现在看来我们是值得骄傲的,厂还是以前的厂我们把它换新了,人还是以前的人,却比以前有干劲了,嘿!只是老罗不幸的很呀,不过我想,他虽然身卧九泉现在也会大声地笑的,哈哈…”。
在老一辈的笑声里,我又把郸城凝视了一番,在这里我曾经有过《一件清晰的往事呀》!
1985年6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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